一山一路一钟楼

雅安日报

2022-06-25

留在记忆中的钟楼 郝立艺 摄.jpg


雅雨清落的那刻,一捧土被女娲遗落在这块青衣江谷地,它成了“丘”。天旷地阔之间,这丘很小,绿植碧翠地钉在青衣江畔,像极了外婆耳垂上的碧玉坠子,晶莹翠绿,生机勃勃。

    

老雅安随便给这座丘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——小山子。一道丘,小山,后缀“子”,亲切好记,入骨入髓。

    

小山子曾有青冈林,密密的青冈树长在记忆的画板上。一棵棵青冈树,树干上布满灰白的斑团,似天上飘累的云朵悄悄抱着树身歇脚。五月,青冈树开花了,黄绿色花在风中微颤。陪外婆去小山子捡柴,外婆教我辨认雌雄同株的青冈花。八月,雨城的天一阵雨、一阵太阳,外婆悄悄说:下菌子雨了。我忙提起小竹篮随外婆去爬小山子。一进青冈林,我们的眼睛就盯着树根,细细寻找青冈菌的蛛丝马迹,青冈菌顶着菌盖,菌柄黄白色,散发浓郁的香气。找菌子累了,一抬头就看见碧绿的青冈子挂满枝头,不顾外婆训斥,爬上树采一口袋又肥又矮的青冈子,带回家做“墩儿”(陀螺)。

    

做青冈子“墩儿”不难。用外婆纳鞋底的锥子捅掉青冈子中间的梗,插上竹棍或火柴棍,一个简易青冈子“墩儿”就完成了。玩青冈子“墩儿”不用鞭子驱动,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陀螺尾部的火柴棍用力一搓,它就团团转起来。带到学校送给几个趣味相投的同学,一下课,几个人趴在地上,谁转的时间最长谁赢,输家自愿接受赢家在脑门上弹“爆栗子”。

    

小山子上曾有很多“黄泡儿”、“黑泡儿”树丛,酸酸甜甜,味道依然存在舌尖的记忆中。立夏后,布谷鸟的叫声从小山子传来,“黄泡儿”和“黑泡儿”熟了。一丛一丛带有倒钩刺的灌木丛,高的灌木上面结满了一簇簇橙黄的果实,低的灌木上结满了一簇簇深紫的果实。放学后,几个同学出校门便一路小跑,爬小山子摘泡儿吃。枝条上长满了细小狭长的刺,采急了,刺挂住衣服甚至扎进皮肤,弄得手指渗出血,划下伤痕,忍着痛摘下一颗颗玛瑙般的泡儿,堆在掌心,一大捧塞进口,“黄泡儿”酸里带甜,“黑泡儿”纯纯香甜。疯玩狂吃一阵,想起没写的家庭作业,这才恋恋不舍地下山。一路上,见到蝴蝶扑蝴蝶,见了蜻蜓捉蜻蜓,赶麻雀捕夏蝉。下山后,看着荆棘挂烂的衣裤,又要商量一阵对付家长的说辞,各自揣着忐忑回家“领赏”。走进家门,预料中的暴风骤雨来临,父母的斥责或者挨几下那种名曰“笋子炒肉”的抽打,双脚乱跳躲避,故意大呼小叫,脑子里却还想着小山子上的野果。

    

小山子不挪不移,馒头般的身躯看尽繁华日渐。

    

1985年,小山子褪下荆棘,剃掉了青杠林的发髻。红砂石的阶梯从新民街边垒砌向上,蜿蜒攀爬,民工们一背篓一背篓地背建筑材料,一锄头一锄头在山头平整土地,砌砖抹灰,小山子上开建青少年宫。那一年起,不知有多少人站在城市的各个角度,每天望一眼小山子成了习惯;那一年起,好多年轻父母抱着、看着襁褓里的小生命笑了:我的孩子可以像大城市的孩子一样,课余进青少年宫学些特长。次年,青少年宫矗立在小山子顶,建筑是轮船造型,船头昂首俯瞰青衣江,每一层外弦走廊装饰白色的铁制栏杆,水洗石地面光亮却防滑,红、黑、白的石粒恰似花蕾孕育在大地,中国元素的花格木窗典雅大方。上山的石梯小道一直通向少年宫大门,穿过挑檐门廊,进入少年宫内,沿着圆弧形楼梯而上,登高临远心境慢慢积蓄。累了,随性地倚窗凭栏,极目远眺,一览雨城风景。青少年宫的船首巧妙地设计为钟楼,四面黑色钟盘金黄指针,挺立在清碧云天,折射出鎏金闪光。远远望去,钟楼古朴,庄重。竣工剪彩的那天,钟楼开启报时,“当、当、当、当”的旋律,简单、舒缓、悠扬。钟声一圈圈漫向小城的大街小巷,漫入山峦,漫入江雾,一城烟雨随韵律起舞,小城新添了“钟声鼓声朝夕鸣,茶烟炊烟先后生”的意境,质朴闲逸而节奏明快。

    

那时起,少年宫指代了小山子。小山子上的少年宫成了小城青少年校外艺体教育的乐园。少年宫内歌声嘹亮、琴声悠扬,舞姿翩跹、翰墨书香,英语、珠心算、武术、棋类各种培训不断。年复一年,学艺的孩子们在小山子千级石梯上坡下坎;寒暑交替,艺术的种子发芽长苗,绽放鲜花,硕果满枝。小山子上的青少年宫这首航船,航行的罗盘从启航就从未想过何时终航,满载着孩子们乘风破浪22年,风雨无阻。不知哪年,山下的新民街自然而然地叫了“少年宫路”,山上的少年宫成了雨城的地标之一。可惜,两场大地震,这幢二十多年的建筑隐患重重,伤痕遍体。灾后重建,青衣江边的熊猫大道428号,新少年宫作为重点灾后重建项目破土动工。

    

2016年初夏,雨城草长莺飞、夏花绚烂的儿童节,青少年宫走下小山子,迁往新城区。小山子上的那艘旧船,定格在停航画面,钟楼的指针缓缓地歇下,钟声远去,一段岁月无言隐匿,唯有山下的那条街,以“少年宫路”保留下历史印记。来往东西的车辆正忽略这段路前世,唯有公交车的报站还执拗地重复着“少年宫路到了”,有意无意揭开几行昔年页码。望一眼小山子,绿荫掩映,钟楼沉寂、宫墙斑驳、廊栏锈蚀,人声遁去,曾经生机盎然的城市地标,苍凉地撑着残躯,俯视着小城日新月异、霓虹喧嚣。耳畔,再无少年宫的钟声,惆怅暗思:何时能有那响彻小城的钟声陪伴余生的步履,何时能托付那远去的钟鸣,寄心夕阳,寄意晨光,鸣月色惊飞鸟,入江雾,共雨霁。

    

时隔五年,沉寂的小山子机器轰鸣,少年宫危楼开始拆除。不同年龄的雨城人,站在山下,恋恋不舍。人们用手机记录下倒楼的瞬间,人们用视频为老少年宫送行。也许,一座城,好些人,此时对小山子而愧疚:原来,我们冷落它太久!

    

面对旧的结束,新的开始不免诱发生命“向何处去”或“何处是归程”的长叹。年华已逝、风尘碌碌,心中期盼,当小山子上钟楼重起,音律能抚慰忙碌生灵;期待着乘缆车而上,漫步绿树鲜花的休闲广场。

    

未来不远,就在前方。如梦的青衣江江雾、亘古的雅雨,还有,一城的生命必与小山子的钟声再续情缘。

    

小山子、少年宫,烟雨一城和钟声;新民巷、新民街、少年宫路梦归来。就让我们静静搜寻记忆的画面,观看一座城市电影,注视忽明忽暗的画面,体味行人忽悲忽喜的面庞。每个人,置身记忆之外、身处记忆之中。

作者:山鹰

编辑:刘清徐

审稿:程普 高菲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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